6.
他们被过山车一同牵引到天上去。上去前岷析还问他可不可以坐,一直到顶点的时候他们已经看不到前路了,是一段很长很陡峭的俯冲。岷析的手指尖从宽大的卫衣袖子里伸出半截儿来,怯生生地攥着金属的把手。
李民衡侧头看他。
岷析紧张地凶他:看什么看——
尾音消失在突然的失重里,过了很久才找到声音,李民衡没被过山车吓到,被岷析的尖叫吓到了,他伸手去,被岷析一把攥紧了抱在交握的掌心里。
岷析的手心里有点黏,都是湿润的冷汗,很像海浪。
他在他的尖叫里耳朵流血,一边抬头看颠倒的天空和星辰,风和重力压迫着他的心跳和呼吸。还有岷析捏紧的手指,抠在他的手背上。他很轻松地被过山车抛掷,忍不住笑,岷析害怕得太投入了,所以被他正大光明地笑。
他反手握住了他,强迫他从金属的握把上抽离。岷析的手在空中抓握着,又无所依靠地紧紧掐住了他。他被岷析拽着,像深海里一样难以呼吸,他想要和他一同被甩去月球,如果岷析不会吵醒星星,如果他们可以一同在失重里漂流,如果的话。
岷析说他是笨蛋,连害怕都不会,不害怕怎么能算坐过山车呢。又悄悄地看他的手背,有点歉意地看了好几眼,上面有很明显的指痕。
岷析说,抱歉啊。
他说,我上次坐过山车还把Ellim哥给打了。
Ellim哥又是谁。
因为太害怕抓住了他的手,然后——
岷析挥着左手,比划说,然后把他的手臂一直往那个、那个放下来的架子上砸。所以Ellim哥说再也不要跟我坐第一排了。光哥说我是人菜瘾大,明明怕得要死,还总喜欢去第一排。
李民衡说:我不怕,你可以找我。
岷析看了他一眼,被吓白的脸渐渐恢复了血色,嘟囔了句什么,说:你不害怕,没气氛。
李民衡第一次听说过山车还需要气氛,赶紧纠正说:我怕我怕。
他是很怕。
——他怕他会拉住别人的手。
他好像已经习惯了跟岷析“认识”的感觉,他习惯了和他聊天,被他偶尔依赖,分享生活中值得他兴奋的小事,即使他并不真的很感兴趣。岷析就像沙漏里的砂砾,从细碎的生活空隙里,慢慢滴进他的生活和光阴。
人真的很奇怪。本来只是“知道”他,远远看他像阳光明媚的岛整日叽叽喳喳地迎接日生日落,就满足这样了,不打扰他不靠近他也并不觉得难过。现在像朋友一样“认识”了他,分明更近了一点,却像突然走进海里,筋疲力尽地拼命游拼命想要靠岸。
原来喜欢一个人是不会容忍这种模糊的。
一旦开始迈出第一步,就一定要到达。
他问他,摩天轮呢,这个可以吗。
岷析想了想,想了很久。至少李民衡觉得自己等了很久。
岷析说:不要。
那摩天轮一定是和过山车不一样的事了。
他在心里沉默了叹了口气,在魔法树和天空里的星星突然闪耀起来的时候,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,抓住了岷析的手。
岷析抬头问他干嘛,他只是牵着他的手,他说我怕走散了。
他们去到行李寄存处把岷析在环球集市买的那堆东西取了出来,在车上整理的时候,才发现岷析真的很喜欢买一些奇奇怪怪的小东西,盛放他四处出击的兴趣和喜欢。坐在副驾驶座上,很琐碎地跟他讲这个东西可以用来做什么,那个可以送给谁,抱着两个香薰小蜡烛,问他:你想要哪个。
李民衡没有问他这两个有什么区别——他也不敢问。他偷偷想象了下自己点燃这个蜡烛的样子,心也像在火光里,很认真地说:你想要哪个,剩下那个给我。
岷析看了他一眼,说:什么我想要,另一个是崔玄准的。
崔玄准又是谁……
李民衡看他手里、后排座还有后备箱里一堆纪念品,怀疑岷析是不是要把首尔所有人都送一遍,只有把所有人都送一遍了,可能会轮得上李民衡。
岷析看他不说话,又给他推销,这个蜡烛很好的,你看这个盒子上说点燃可以助眠。
李民衡懒得看,心想,如果另一个不是放在你床头,那不是点了也白点。
所以他问:如果它们算我买的,其中一个送给你,这样可以吗。
岷析半夜给他发了个视频。
他送完他回家,又去公司陪相赫哥加班,正在亮如白昼的办公室里。
视频很短。岷析赤脚踩在羊绒地毯上,卧室里灯光很暗,上面铺了一地的计划送人的礼物,然后镜头拍到了床头柜,上面银色托盘上放着那个矮矮胖胖的蜡烛,火光微弱的跳动。岷析跟他说:看到啦,我没有送给别人。
李民衡看了看他那个宝贝蜡烛,因为另一半不是崔玄准而是柳岷析身价倍增,很想也发张照片给他,然后得以正大光明地跟岷析说晚安,让一样的光陪着他入睡,可又怕在这里点蜡,相赫哥会把他给点了。
所以他只是没有任何修饰、真心实意地回复他。
晚安。
李相赫看他抱着视频看了半个小时,他是认真地想给这孩子放段时间的假,没想到这孩子又回来了。当时信衡哥把民衡送到他这里来时,李相赫以为小少爷是来镀金而已,也没有理由拒绝。李民衡那时候还在上学,很诚恳地说白天想做自己的事,晚上六点之后才来他这里报道,之后渐渐忘记了这种独立宣言几乎只要有空就会过来,就连寒暑假法定假期也不会缺席。只要李相赫在,他就会过来。
李相赫合上报表,问他:你不用勉强的。
李民衡没反应过来,以为自己最近工作时总跟岷析聊天让相赫哥不高兴,按掉手机说,哥,我自己的事不会影响工作的。
不是工作的问题。
民衡现在好像过上了双倍的人生,以前一直跟着他,大部分时间都在工作,现在要从里面分走一部分精力去恋爱,然后挤压本来就不多的休息时间把工作补回来。他最近第一次负责一整个大项目,下了决心要做出些成绩来,李相赫想了下,问他:那我让你出差,你会觉得可惜吗。
可惜?
李民衡愣了下:为什么,哥是指什么。
你——
李相赫说:不是在恋爱吗,如果这个时候走的话。
哥觉得我在恋爱吗?
不是吗。
李民衡重重地叹了口气。
好像只是我在单恋而已。
李相赫贫瘠的感情经历也不支持他去做这孩子的狗头军师,是因为很喜欢民衡才勉强自己把这句疑惑和关心说出口:不是……在睡觉吗。
谁在睡觉?
李相赫愣住了:啊,我还以为已经可以恭喜了。
所以哥在恭喜什么啊。
好像民衡已经习惯了他对于感情问题的词不达意,笑了下没有继续问,又埋头做项目沙盘推演。这句话飘在空中,像一个念头,或者像热气一样只是升起了一瞬就飘散了:
哥,有没有什么办法,可以把他绑在我身边呢。
李相赫帮他思考了下,说:也不难吧。
民衡好像已经忘了,迷茫地看了他一眼。
李相赫发信息问金赫奎:虽然很不好意思问,但是——岷析每天是不上学的吗。
“虽然也很不好意思答,但是我们岷析是天才啊。就算不上课也什么都会。”
金赫奎是这么说的。
“怎么,T1想要我们岷析吗?”
TBC
人间清醒李民衡