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8
雪地里太亮了。今年的初雪来得太早,可能寂寞的首尔人都没有做好准备。飘落的雪花匆匆忙忙,也没有风,就悄无声息地落在绒绒的树枝上。屋里只开了一点的窗帘,透过落地窗可以看到天地之间断续的雪白通讯与联结。前段时间换的扩散香是柑橘和雪松的味道。岷析就像初雪一样安静又惊心,是深海里惊涛骇浪的暗流,波澜又平静地说完,很沉默地等待他的回答。
他应该答什么呢。
或许岷析根本没有在问他。
岷析是误会了什么吗,还是他无意之间流露的失落被岷析觉察。岷析还坐在他身上,他怕他冷,所以起身把岷析抱在怀里,说我不会只在外面看着你,等春天再见你,绝不会。我宁愿和你在冰雪里一直走,我们去找我们两个人的树洞,你要一直跟着我,或者我会一直跟着你。我就是那种很讨厌的熊,就算你骂我,我也不会只在外面看着你。
我又不是你。
他心想。
他逗他,你是不是有别的熊了。
岷析没有笑,也没有恼,就只是无意识撅着嘴,很安静地想事情,可能岷析也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,所以需要更多时间去想。他等了好久,岷析终于抬头,伸手揽住他,他愣愣地顺着岷析的力气,把头放在他的肩膀上。
岷析说:那你要不要找我撒娇啊。
他愣住了。
或者说是在雪地里走得太久,连心脏被冻僵了都没有觉察,突然被人拉到篝火边,在温暖的地方才觉察原来一直麻木地发着痛——连指尖都在痛。
说什么春天再见吧。
可是每一个春天的每一个早晨,他都想抱着他醒来,没有什么再见不再见,就是一直一直地在一起。他真的成了一只讨厌的熊,蝴蝶会停在他身上,樱桃树也开花了,春天会叫醒他,该去林子里四处走走,他走近他,像是蜜蜂又像是蜂蜜,有着他本人也预料不到的疼痛与甜蜜。
他深深呼吸着雪松、柑橘、还有岷析,尽量让自己更帅气一些。
他说:你更喜欢我一点吧。
岷析说:哦。
岷析问,一点是多少。是一天一点,还是每周一点。
李民衡忍住心跳和颤抖,还有指尖的疼痛,说:是每个春天都比上个春天多一点,你要努力。
岷析问:那冬天不冬眠了吗。冬眠可不可以休息啊。
李民衡说不可以。冬天也要比上个冬天更喜欢我一点。也不可以喜欢芬兰的熊了,要喜欢我。
岷析说,什么芬兰的熊,赫奎哥又不是熊,你这种笨蛋才是。
李民衡不喜欢金赫奎的名字,又说:也不可以让我少喜欢你一点了,你管不着。
还有我——
岷析打断他:我说你可以撒娇,你为什么一直在提要求。而且你有这么多要求,你是不是平时对我很不满。
李民衡说是,有的时候我恨不得咬死你。
岷析说:那你这么不满,肯定也不愿意跟我出去堆雪人了?
李民衡说,你不要打岔,我正在撒娇。
谁撒娇是像你这样啊——
岷析牵着他的手,踩在他踩过的脚印上,他的脚也小小的,晃在宽松的拖鞋里。有时候李民衡步子迈太远,他还要蹦过去。
岷析说:哎呀,你不要烦我了。你闭嘴好不好。
李民衡还没撒完娇,他可能要用一整个冬眠的时间撒娇,他像春天开的花一样有无穷无尽的话和要求。雪里没有声音,路上还在下雪,只有主干道上有人在除雪,也没有车辆的声音,一切都被雪吸收了,他们走在招牌都积了雪的街道上,只有李民衡这个笨蛋在说话。
釜山人看雪的表情很稀奇,即使他在首尔呆了很久,把羽绒服的帽子拉上来,示意自己不会再听笨蛋说话,然后把双手一直伸到李民衡的袖子里取暖。据釜山人的情报,这个街巷里,最深处有个店煮的排骨汤很好吃,还会炖上嘟嘟的豆腐,还可以用芝士裹着排骨,总之你把我的手机拿出来看一下地址。
他懒得把手从李民衡的袖子里抽出来就只好指挥李民衡,太冷了,李民衡拿着他的手机自拍,自作主张帮他设置成了手机锁屏,岷析揪着他手臂上的肉,说你是不是有病啊,被别人看到以为我是笨蛋。他俩拉扯了一段路,刚好看到姨母把店门打开,姨母收拾着木门,转头看他俩:哎呀,再早来一点就要在门外等了。
屋内一直散发着热气,白茫茫地奔涌出来,暖炕的热气贴着地板。他俩是店里唯一的客人,可能大雪天里准时跑来吃饭的人还是不太多。收银台那边一直传来电视的声音,好像是什么新的剧,姨母在后厨说有刚煮好的拉面要尝尝吗。岷析帮他把米饭泡在汤里,用剪刀分开龙脊骨,隔着热气,眼睫上挂着稀薄的暖,抬眼问要不要煮一些葱。
李民衡感动得哭了。
李民衡说:你好爱我。
柳岷析以为他一大早就不正常现在又在犯傻,捏了捏手里的剪刀想戳死他,结果李民衡真的在认真吃饭,吃得特别认真——他觉得他被爱着,可能也是认真的。
柳岷析说,你是不是有病啊。
李民衡抬头,他刚吞下一大口米饭,还塞了很多肉,听到岷析跟他讲话,想吞下去,岷析说,嚼了再咽。
岷析又说:我做的领域里有个词叫阈值,大概是说可以感知到或者可以检测到的最低刺激。你是不是感受到幸福的阈值比较低。
李民衡看他拿着剪刀跟自己讲话,还提到了幸福这么高深的词,他现在是挺幸福的,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。岷析又问:你是不是因为家里有很多兄弟姐妹,所以——
李民衡终于把那口饭咽了下去,摇摇头说不是。
虽然有很多哥哥姐姐,还有一个弟弟,但是爸爸和妈妈一直很平等地爱我们。不会因为人太多所以就很少关注我。
岷析说:我这么说是不是不太礼貌啊。
他说,我们家只有两个孩子,但是有的时候我会觉得妈妈不够爱我。也不是不够爱我,是如果更多就好了。就像娃娃机一样,塞满就好了。
李民衡说:那为什么不让我太喜欢你呢,如果想要那么多爱的话。
岷析想了会儿,暖融融的排骨锅,热气一直浮在他眼前,他看了会儿:妈妈又不会——突然不喜欢我了。
他把剪刀放下,喝了一口汤,才说:我想妈妈了。
李民衡看着他,问他:那我陪你回家好吗。
岷析看着他,无意识地撅着嘴,又想了想,才说:春天再去吧。釜山冬天又不下雪,一点也不好玩。
李民衡又感动了,李民衡说:你好爱我。
李民衡谈恋爱之后,李相赫再也没有在就餐时间看到他,李民衡说,哥,我再也不要陪你去食堂吃海带汤了,T1的牛肉真的做得太老了。
这两只猪从早到晚从街头吃到巷尾,李相赫派他去商务晚宴,李民衡居然要抗拒半天,李民衡说不喜欢吃没有温度的食物,跟中年人吃饭没有灵魂。李相赫心想惠灵顿牛排上次你还夸了,过了一个月也不至于被贬低成这样,问他什么才是有温度的食物,李民衡说没有岷析陪我吃饭我觉得很难吃。
李相赫很想把他从楼上扔下去,耐着性子问那让岷析跟你一起去,我看了地点,安排挺有意思的,你们吃了就回来。
结果这两只有温度的猪猪还真的一起去了,不吃白不吃。对方投他所好,找了个市郊的日式庭院,日本大厨现场开鱼,两米的大目金枪鱼,柳岷析坐在鱼眼对面,微张着嘴,说这个看起来好好吃。
李民衡以为他被吓到了,结果岷析跟他讨论好吃不好吃。
岷析说:我们吃了就跑,会不会很不道德啊——你要不要假装跟他们聊几句。
李民衡心想道德倒是不至于,但是被相赫哥打死是肯定的。他逗他,那我先去假装聊天,你等我回来。
他从一堆没有灵魂的中年人堆里回头看岷析,岷析乖乖坐在台桌前,看着柳叶刀剃掉筋膜、分离鱼腩,剖开粉色的大腹,岷析看得很认真,用不太熟练的日语跟厨师聊天,真的晃着腿等他回来。
李民衡走过去问他:我们吃完后,偷偷翻墙走吧。
他指了指庭院里枯山水外的矮墙,因为下过雪,矮松上白白一层。
岷析说:我们又不是小偷,需要这样吗。
李民衡说不是。
如果岷析上学的时候认识我,一定会被我带着逃课,翻墙出去玩一整天再回来。
我们会从爸妈眼里的最好的孩子,成为老师眼里世界上最坏的两个学生,然后一起长成不好不坏的大孩子。既然我们在同一年出生,没有理由不在一起长大。
他有更多的时间,一步一步的重合的脚印,有更多的春天和冬天向岷析证明,不会突然不喜欢你,永远永远不会消失。
像爸爸爱妈妈,或者妈妈爱着你一样永恒。
TBC
李民衡:他好爱我QAQ