……我发现我已经把酒店里的尺子给写忘了 

感谢评论，我都好好读了，但是因为不知道该回复什么才能又自然又表达我的激情，就只好一并感谢了TAT

5.神和自己的十四行诗

他知道自己在做梦。

沉默的海浪，白到生出光斑的风暴。明洞再往深处走那些七弯八拐的小巷，每一个霓虹灯管下都有数不尽的失落。城市里人来人往挤挤挨挨，面无表情，纤毫毕现——漂浮着的街道和漫灌进来的洋流，天与地完全颠倒。街边有扩音器在喊着新世界的广告语：诺亚方舟，移民火星，太空漂流。

他顺着人流，骑着生日赢来叮当作响的宝贝自行车，书包里是还未寄出去的情书。长桥，河道，灯影，车在他头上奔涌而过。雨太大了，城市广播说着请市民注意，请立即进入建筑物避雨，不要走进树木，不要走进危险，不要为了赶时间，小心乱流。书本扔在了学校。也给父母打过电话。手里攥着的门票——他像是奔赴命运，血液沸腾到麻木。

他的头发全湿了，心里一直有个声音，快走快走。

他后来跟李相赫说，哥，我看过你的比赛。

他说那天下午我没有做作业，也没有去踢球，我拿我仅有的零用钱，和同学换了一张票。

是一个下雨天，比赛是在沙滩上。海浪声乘着风暴，拍打着在场每一个人的脉搏。

雨太大了，我赶到的时候已经开始了好久。

哥，你知道吗，你赢了。

那一天太不普通了。

我又看到了一片新天新地，海也不再有了。

那天的雨像是《创世纪》里说的世界末日，那天在破了个洞的天空下，新的神明诞生了。我没有玩过的游戏，也不知道是否值得，但是我拼了命，赶了好久好久的路。

他揉了揉睡梦中的眼睛，一边点了对局接受。

哥——？

李相赫坐在一旁的电竞椅上，起身帮他扶了扶睡歪的外套。他在疲惫和睡梦的尾翼里擦洗着神志，傻乎乎地开了个玩笑：这里是SKT训练室吗？

李相赫说不是。

他抓乱了头发：“哥，哥你为什么会出现在AFS的训练室啊，教练会骂我的。”

李相赫说：我自己要进来的，你可以让他来骂我。

金基仁说：那他怎么敢。

他把全身陷进椅子里，伸了个圆满的懒腰。

李相赫知道他是训练赛之外增大了rank量，压缩了睡觉时间的结果就是只能在等待间隙补觉。他说：我来这边谈点事，谈完了过来看看你。

金基仁无意识地点着鼠标，慢慢收拢神志，咔哒咔哒。他突然问道：是收购俱乐部的事吗。

李相赫给他插牛奶吸管的手一顿。

你知道？

嗯。

他坐在电竞椅上晃着：几天前，景焕哥、哦——监督来找我谈过。他说如果AFS撤资后，TL会进来。

景焕哥跟你说的？

嗯。他问我如果他们有意把我交易到北美，问我要不要去。

嗯。

李相赫把牛奶递给他。

他问：那你想去吗。

彭亦亮漫不经心地跟他透露过，现在AFS要价很低，他们想要换到TL在北美的资源，做新项目的在韩转播代理。彭亦亮说，他们唯一跟竞技相关的筹码只有Kiin。Kiin在北美人气非常非常高，你们亚运会夺冠那一场的在线人数，几乎是近几年LOL的峰值。

你知道，我们不喜欢你们四一分推那一套，我们喜欢一个英雄带着一群队友在绝命时刻拿着剑到处砍，队友越垃圾，我们越喜欢。

赢不赢无所谓的，我们喜欢看英雄。可以拍爆米花电影的那种。

李相赫想起了他做的商科案例。教授用NBA运作和Kespa进行了对比。教授说，从最开始，这两者就是不一样的。NBA说得很清楚。

I love this game.

是game，不是match。

美国教授说，韩国人做电竞的思路是不对的。韩国人做死了星际。他们也救不回LCK。

18年IG夺冠，打破了韩国人五年的统治，你们知道平均观看人数有多少吗。19年G2夺冠，你们知道有多少钱流入NA和EU？那些习惯了做game的NBA玩家，你知道他们觉得一个短寿命的竞技项目里存在一个SKT这样的俱乐部有多不可思议吗。

彭亦亮说，我在职业生涯的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学你们。可那是不对的。你知道吗。李相赫，你统治世界的时候，大家不喜欢的。用百分之九十九的胜率慢慢扼死对手，这种比赛，我们不喜欢的。

17岁的faker是最好的faker。

你知道一球成名吗。一个很有名的垃圾电影。

它很垃圾，但是大家喜欢。

17岁的faker从nobody闯入了世界，杀尽了天下第一，带着他的玫瑰队友，从默默无闻一夜成名。那时候的SKT，是叫K队吧？那时候的SKT是最好的SKT。没有你们喜欢的运营，没有你们习惯的后期，faker一个人像是闯入人间的天神一样砍翻所有人。会犯错，会头脑发热，会因为经验不足而被nanjin逼到绝路。但那是最好的faker。他没有畏惧，他不会挣扎。他本来就一无所有。

观众喜欢。

他说，你从15年夺冠后变成了反派。你不是合格的反派，perkz是合格的。反派都很蠢，他要留机会给主角翻盘。你不蠢。

你知道像是什么吗。

我前段时间去了趟意大利，有点——像斗兽场。那么多观众，他们想要看的是胜利吗？

不是，是鲜血。

是每一个自以为天下无敌的人撞到头破血流。

彭亦亮耸了耸肩。

我不喜欢。

当你不再是选手，会发现事实就是这样。

观众太忙了，世界太快了。有一天他们挤出时间来到现场，或者打开了直播。你给他们的是什么呢，是一场碾压的胜利，是密不透风的运营，挑战者们连挣扎都没有就落幕了。他们还没打开爆米花，他们还没有和女朋友拥吻完毕，他们还没有放肆热血大声呼喊。

结束了。你就让一切结束了。

你见过这样的电影吗？

你见过比这更无聊的故事吗？

韩国人生产选手，中国人生产热钱，我们生产故事——全球化，你懂的。

他是怎么回答的呢。

他好像没有回答。从某种意义上来说，他是一个比张景焕还要老派的人。他喜欢的，是孤独，是愧疚，是日复一日的沉默，是比普通还要普通的英雄气概。

那你想去吗。

李相赫问。金基仁看着他。

他的小哥哥在生气或赌气的时候，会把嘴抿起来，像个小孩子一样。像个小孩子一样觉得“这是不对的”，但是又讷于言辞，只好自己和自己生一会儿气。

所以他没有回答这个问题，没有回答关于未来的誓言或是打算，他只是换了个话题，说道：刚才那个梦，我梦见了海。

……所以？

所以醒来就见到了你。

6.我们去向天地里吧

2017年的那天下午，平凡到诗人也放下了笔。

金基仁背着包走出SKT基地，尘埃里振翅的声音轻巧可闻。李相赫走过走廊，或许是出来找点吃的，或许是去找队友想要抱怨几句。太平凡了，所以没有人记得。

来来往往试训的后辈都向他恭敬地问候。他一边点头一边拖着拖鞋往里走。

星辰轰然降落，千万个可能堆叠到了一处，李相赫突然回头。仿佛拨云见日，金基仁朝他笑了笑，推门而去。

你后悔吗。

那倒不会。

金基仁说，我试着让别人后悔。

李相赫最终也没有问到金基仁的想法。婶婶给了他电话，婶婶说他有小侄女儿了。

她说，就像小金说的，像奶奶一样漂亮。

李相赫站起来在训练室里走了一圈，金基仁好笑地问他做什么。李相赫说：你不要跟来。

金基仁说：到底什么事。

李相赫说：我去医院，到时候给你发照片。

金基仁穿好鞋，他送哥哥出门，说：照片吗，我看过了。

傻笑突然凝滞了。李相赫说：你已经看过了？

是啊，婶婶发给我啦。她还说让我不要请假，专心训练。

李相赫说：哦。

他想起前一阵婶婶说家里这次做的泡菜很好吃，无论炒饭还是做汤都很不错，你给小金带过去。李相赫说我最近要出国，我们也不在一个俱乐部。婶婶说，那我让小金的粉丝应援时给他带。李相赫很震惊，他说你还认识他的粉丝。

婶婶说，我也是他的粉丝。

李相赫看着金基仁，说：以前全家人都是我的粉丝。现在都掉粉了。

金基仁想了想，给他比了个心。

他说：哥，我永远支持你。

其实刚生下来的孩子都丑丑的，并不是婶婶说的那样，像奶奶一样漂亮。他抱着他的小侄女儿。青青皮肤如同幼麦，暖融融的心跳仿佛一会儿就要消散。

他给金基仁打了电话。

金基仁说：我们小时候也这样吗。

李相赫说，应该都是吧。

金基仁说，哥想要一个孩子吗。

李相赫沉默了会儿，他说，或许吧。

TBC